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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提供、资料
年依旧世事纷扰,对生活在世界各地的土著人民来说,这一年又发生了什么?他们跟现代社会的关系是否有了新的变化?邀请15位与原住民社会有深切联系的人士,跟我们的读者分享他们在这一年里对原住民传统、处境和未来的新发现,以期在年终之际,给我们一个新的思考点,以再次领悟部落价值观对主流社会的意义。
哈米德萨达尔HamidSardar
族志学家、哈佛中亚语言学博士,摄影师、纪录片导演。研究喜马拉雅山区跨度近20年,如今在蒙古研究图克哈人的传统、习俗、灵性文化,也在缅甸、中国寻访原住民。
我今年两次回到蒙古和图瓦边境,一共和原住民生活了两个半月,拍摄一部关于马贼的纪录长片《小偷的价值》(TheValueofThiefs)。
说实在的,在那里每个人都是小偷,就算是我,作为纪录片导演,也加入了小偷的行列。一开始是有人偷了我的马,但警察没法管这种事,所以我不得不去偷几匹这个小偷的马回来。其实我进入强盗世界也是想了解关于“蒙古罗宾汉”的故事,在过去,他们从有钱人那里偷马,然后接济穷人。
萨达尔(后排右二)和他的寻马、偷马“团伙”我通过一个叫Tumur的图瓦图克哈人(Dukha)探索“强盗文化”。他在图瓦迫害萨满时期跑到相对宽松一些的蒙古。他是个出色的骑手,会骑马飞奔数日到另一个省到处偷马,然后再回来送给穷人。他在KGB的搜捕名单上长达十年,就躲在泰加森林,和驯鹿部族一起生活。苏联不希望这样的罗宾汉故事到处流传,他代表的是苏联政府的谎言,这就让偷马不再仅仅只是刑事案件,而是意识形态的严重问题。而且Tumur也惹毛了他们,苏联官员当时会带着妓女坐直升机四处撒欢,他就趁这些人喝醉后偷他们的衣服和枪,这对苏联军队来说就是耻辱。
值得一提的是,在拍摄过程中许多老人都找我“认罪”,说自己就是曾经的强盗。他们都做过“罗宾汉”,从山谷外偷马,然后带给族人。
今天,随着资本主义的到来,工业社会快速改变了当地的“偷马文化”,罗宾汉真的消失了。年轻小偷没有尊重之心,毫无荣誉可言,他们偷邻居的东西,甚至偷无望穷人的东西——资本主义不就是这样吗,偷那些无力反抗的人。而且现在的偷马贼大多是为了卖掉马肉赚快钱。当地还有偷马团伙。
不过,就我所看到的,尽管人们恶劣地偷马卖肉换钱,但马在原住民心中依然有很重要的地位,仍然代表自由。他们的现状中就充斥着这种对立。我希望明年可以开始在那里做些保护马的事,启动一个配种计划,买一些图克哈人优质、罕见的图克哈白马培育一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麦克艾许MichaelAsher
与塞西格爵士同被誉为英国当代最伟大的沙漠探险家。他和太太是有记录以来第一批仅靠骆驼自西向东横穿撒哈拉的人。现居肯尼亚,从事写作和环保事业。已译成中文的著作包括《阿拉伯的劳伦斯》和《最后的贝都人》,皆由台湾出版。
卡舒吉因指责沙特政府不公、腐败、贪婪——这些工业权力社会的典型,而被残忍杀害。《阿拉伯沙地》中的贝都因人跟现在这些人几乎就不是一个星球的人了。当时的贝都因人没有唯物主义,因此也就没有阶层,每个人都能平等发声;一个人的名声不取决于他拥有多少财产,而是他有多慷慨。塞西格曾惊奇地描写他的同伴穷得叮当响,因为他把自己所有的骆驼都赠与他人了——他们不存在财富上的嫉妒;贝都因部落里的权威建立在尊重之上,而不是压迫。游牧部族没有警察或军队,谢赫(Sheikh,对“部落长老”、“智者”等的尊称)无法强迫任何人做他不愿意的事,领袖给予人们建议而不是命令:人们之所以听从他们是因为他们的智慧。
贝都因人上色旧照塞西格笔下的贝都因人最高贵的地方还包括他们对工业文明的看法和现在这些人不同。他们认为世界是一个整体而不是支离破碎的,也就是说他们不认为自己和自然分离、和其他人分离,遑论认为自己是“最重要的”。他们生活在一个分享的社会里,正是这些价值观让他们得以在艰苦的环境中生存千百年。
直到年代都没有任何一户贝都因人家离开空白之地(EmptyQuarter)。他们不得不迁入城镇后,就被机器、电子产品、摩托车、医院、监狱、法院、学校、警察、军队、社会阶级等同化了。支撑他们度过那么悠长岁月的沙漠价值观渐渐消失,他们的孩子去学校、读大学、被灌输“发展”的概念和新的享受、唯物主义、以自我为中心、等级、权威等等。
年,由“发展”导致的毁灭性局面越发明显,举个例子,亚马逊雨林有大概14%的树木被砍,创了新高。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表现出离开工业社会的兴趣,今年2月去世的美国作家DanielQuinn把倾向于狩猎-采集、游牧部族等分享型社会的人称为“出离者”。他把文明人称为“索取者”,这些人向地球索取,且不给予回报——这样的情况显然不能再继续了。他们糟蹋自然的同时也强迫原住民进入城市,现在世界上有一半人生活在城市里,是历史上最高的。
传统贝都因妇女贝都因人进了城,许多其他原住民也对现代工业社会很向往,但也有不同的。美国语言学家丹尼尔艾弗利特(DanielEverett)和亚马逊雨林中的狩猎-采集部族皮拉哈人一同生活、工作长达30年的时间。他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发现他们没有表达颜色、亲族关系或是性别的词,也没有宗教、创世神话等抽象概念,连代表数字的词都没有,甚至不知道如何数数,时态上也只有现在时。皮拉哈人已经和现代社会接触有两个世纪之久,但他们对后者从不感兴趣,保持了自己的文化完整。
深层生态保护运动(DeepEcology)的人一直相信正是现代社会和它的价值观使人类和自然分离。工业文明是不永续、无法被保存的。今年,英国的JemBendell教授写了一篇《深层适应》(DeepAdaptation)的文章,提出适应没有工业文明世界的好方式。一段时间以来,许多生态学家都认为一种好的、新的、可适应的社会模型其实是基于最古老的社会结构。狩猎-采集文化成功存在了万年,这些部族没有定居点、战乱,甚至连贸易也没有。当然我们不可能回到狩猎-采集形态,但我们或许可以基于他们的价值观建立一个新的社群——亲近自然、崇尚永续农业、使用适当的科技,没有强权、所有权、阶级,我们当然也希望这个社群里没有贪婪、腐败和不公,就像曾经的贝都因游牧者那样。
丹尼尔艾弗利特DanielEverett
美国语言学家,曾以传教士身份和亚马逊雨林中的皮拉哈人接触,最终被原住民改变了信仰。至今已和皮拉哈人一起工作、生活30年。著作《别睡,这里有蛇!》于年由台湾出版,简体中文版也有望面世。
实在是艰难的一年,雅伊尔博索纳罗(JairBolsonaro)当选巴西总统给包括皮拉哈人在内的亚马逊原住民带来许多潜在危机,他认为巴西境内的原住民不该享有土地特权,应该学习葡萄牙语,同化于、适应于巴西社会。最浅层的影响而言,这意味着原住民会失去由政府提供的包括医疗在内的许多保障。
皮拉哈人的情况还算好,还没有受到很大影响,也可能影响不大,因为他们的领地洪水不断,无法耕种,而且人们也没在那里发现矿藏。到今天为止还没人想夺取他们的土地;而对那些生活在矿脉之上或是拥有肥沃土地的部族就是另一回事了。像皮拉哈这样的狩猎-采集部族只要外界不去强迫他们就不会有什么变化,但已经过上农耕生活的原住民,他们因土地权益和巴西当局的关系今年持续紧张,我对未来几年都不抱乐观态度。
着现代服装的皮拉哈人依然保守着传统今年我也依然专注于研究原住民文化能给工业社会和科技带来的启示。芝加哥大学出版社(UniversityofChicagoPress)出版的《DarkMatteroftheMind:TheCulturallyArticulatedUnconscious》(头脑中的黑暗物质:无意识的文化关联)这本书也会出中文版。全书就是基于我多年来和原住民一起生活、打交道的经历,还有对工业社会的研究。我想阐释的是,人类在思想、意识上的多样性是基于文化产生的而不是基因,人们常常忽略文化因素。另一本书《HowLanguageBegan》(语言是如何开始的)则